同窗祭

 

“……啊,对、对。M君是他的高中同学……”,全家人聚在饭桌旁边,稍微有点急切地期盼着锅里的炖鱼。母亲接到的这个电话,让我颇为厌恶和不耐烦。

“什么!?”母亲的声线中突然夹杂进去了一种近乎于诡异的惊讶。然而我却仍然不甚关心,猜想着他不会是结婚了什么的吧?虽然心中还怀着一丝不安,但我仍然慵懒地揣测着电话的内容。母亲这则电话的通话时间出奇地长,慵懒中夹杂的意思不安已经完全被无聊取代了。

终于,母亲挂断了电话。用混杂着惊讶和恐惧的眼神漫无目的地聚焦在我的身上,平静地说道:

“M君死了。”

 

 

 

听见了这种事,我的脑中是颇为空白的。不知该想些什么,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其他的同学;不知道该怎样理解和记忆这件事情。因为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我是没什么异样地享受了这次家宴。饭后,经过了一番踟蹰,用短信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自己最好的几个朋友们。受到的回复几乎都表达了和我一样的难以置信和不知如何面对的心情。

我和M君是不甚亲近的:颇有Eric Cartman韵味的外表下,是一颗高贵的灵魂。M君从小便聪慧过人,大小奥数竞赛之类每每名列前茅,是社区名人。我们这些学习中上等的孩子们,对他还是颇为仰视的。自然,我们中的有些人的仰视是包含着部分的“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的。到了高中时代,我有幸达到了这种学生中的“上流社群”的水准。和诸君辩论问题的时候,我这种外向型性格的人自然是很少让步。但面对他的时候,说实在的,心中还是有些疑虑的。此外,M君异常敏捷的思维和博学的实质,以及在此二者支持下的自信,让他确实成为了一位很难打倒的辩论中的对手。在他强烈的气场之下,我以为M君的朋友数目是不及一般人那么多的。

性格鲜明的M君,的确十分优秀,也确实有些比较明显的人性的缺点。无论你喜欢与否,确实是很难忘记的那么一位。

 

 

我是从来没见识过遗体告别这种场合的。但我猜,大部分的遗体告别仪式中,非直系的亲友团们往往是来充门面的吧,恐怕几乎没有人的内心会像他们脸上那样真正的阴郁的,更别说会有流泪的了吧。然而在此,如此优秀的孩子的不时之毙,其父母的老来丧子之痛,让全场的平时看似木然的大叔和阿姨们都潸然泪下。高中同学们拿着黄白的菊花,随着人流,向M君做最后的道别。平躺在花丛中的他,虽然貌似睡着,然而并不安详。以前那张自信而桀骜不驯的面庞已经变形成为衰老的老人的模样,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仅有25岁的青年。遗体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奖状和奖牌,这种布置除了徒增看客的惋惜和亲人的悲恸之外,在我看开还有另外一种诡异的感觉。

M君的母亲在亲人的搀扶下,站在遗体的一边,或者说是堆在遗体的一边。我在此无法她的样貌和身姿,因为我不敢看她,怕她的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打翻我的内心,怕看见如此一位不幸的母亲的脸之后,我无法像往常一样面对自己的母亲,我不敢……

M君的父亲是坚强的,踱着虽不稳健却很平静的步伐,走上了发言台。死死地盯着手中据说是孩子舅舅写的悼词:

“M同学,品学兼优,诚信待人……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担任班长……其工作曾多次被老师和校领导任何和表扬。……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进入XX系学习OO专业……获得A奖学金、B奖学金多次……工作后,兢兢业业,独立完成XXOO项目,获得领导的赏识和肯定……得到同事们的赞许和羡慕……”

可能是由于嫉妒的悲痛吧,M父朗读悼文的时候颇为紧张。我感受到的并不是期望中的缅怀和悲痛,反而是某个表彰大会上不言言辞的领导的那种蹩脚的发言给人的那种火大的感觉。随后,已经习惯于这般光景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虽然可以理解),慵懒麻木地走过来,开始播放哀乐。

仪式结束后,实在是不敢看M君母亲的那种绝望,我拉着好友,匆匆地离去。

 

 

年轻的我们,虽然对自己的人生道路有些迷茫,但基本上是憧憬未来的。生活在“人找病”的年华里,对于生活在“病找人”的光景中的长者们担忧的死亡,可能还是不会提到议事日程上的。前途无量的M君的突然离去,让我感到颇为失落。无论一个人的人生如何痛苦或者灿烂;无论一个人的梦想是否高远,是否得以实现;无论一个人一生的成就是否达到了自己的期望;无论一个人的人生是否为他人所钦羡;无论你拥有怎样丰厚的财富、怎样甜美的爱情、怎样幸福的家庭、怎样传奇的经历、怎样深邃的思想,我们死后都很有可能在这样带有一番闹剧的意味的折腾中,与生前熟识的人们告别,无论我们对人生拥有怎样的认识,我们都有可能被生者以这些近乎无聊的言辞和成就去衡量,去记忆,去缅怀。我们穷折腾的一生就是为了获得这些我们并不真正关心,甚至不喜欢的人们的“赏识”、“表扬”、“认可”、“赞许”吗?

无论你怎样打算、怎样计划。也不免死后,被一群麻木不仁的人,一群慵懒的人处理掉你那些无聊的残迹。我们活着的时候所在意的别人的眼光、社会的评价、友人的认同,真的有那么重要?无论别人说什么,其实他们really never gave a fuck。我今天在这里抽筋拔骨地感慨一番、痛苦一番、叹息一番,但我自己都知道,很快,我就会淡忘M君的。就像我听到他的死讯之前一样,很少关心起他的情况一样。

我们真正要关心的,我们活着真的要对得起的,恐怕就只有我们的内心和我们真心爱着的那些人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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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想法真的很乱,这篇文字也是颇为很乱。反正一切都是很乱。六月也要过去了……好乱。

    • 博士后
    • 七月 11th, 2009 11:41上午

    好感动

  1. 七月 4th, 2009